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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杨振宁简介
195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
1929年就读北京清华园内成志小学
1948年在泰勒指导下转做理论物理,于是年获芝加哥大学物理博士
1956年与李政道提出宇称不守恒理论
1957年因宇称不守恒理论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1966年转赴纽约大学石溪分校,创立并主持理论物理研究所
1994年荣获美国费城富兰克林学院颁发之波维尔(Bower)奖
1996年获清华、交通两所大学颁授荣誉博士学位
历任美国普林斯顿研究所研究教授
现任美国石溪大学理论研究所所长
杨振宁,安徽省合肥县人,民国十一年八月二十二日出生。一九二八年就读厦门国小、一九三三年就读北平崇德中学、一九三八年插班昆明昆万中学高中二年级、一九四二年西南联大毕业、一九四四年西南联大研究所毕业、一九四五年在西南联大附中教学后赴美、一九四八年夏完成芝加哥大学博士学位一九四九年秋天普林斯顿大学研究、一九五七年获诺贝尔物理奖、一九五八年当选中央研究院院士、一九六五年应纽约州立大学校长托尔邀请筹备创立石溪分校研究部门、一九六六年离普林斯顿赴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主持物理研究所,担任教授至今。杨氏于一九三八年以高二的同等学历,考取当时由清华、北大、南开三个大学合并的西南联大的化学系,后来改念物理系。
一九五七年,和李政道合作推翻了爱因斯坦的「宇称守恒定律」,获得诺贝尔物理奖学金。他们这项贡献得到极高评价,被认为是物理学上的里程碑之一。尽管他们早已入了美籍,但也是「美籍华人」,消息传来,中国人无不引以为傲。杨氏也是以曾经接受中国文化的薰陶为自傲的,那年他们在接受诺贝尔奖金的时候,由他代表致辞,最后一段,他说:「我深深察觉到一桩事实,这就是:在广义上说,我是中华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产物,既是双方和谐的产物,又是双方冲突的产物,我愿意说我既以我的中国传统为骄傲,同样的,我又专心致于现代科学。
在教了十七年书之后,杨氏于一九六六年,离开普林斯顿大学,前往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主持理论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工作。他认为是自己「走出象牙塔」,重新出发,科学界人士对他再度获得诺贝尔奖的可能性,抱持期待与乐观。杨夫人杜致礼女士,出生名门,为杜聿明将军掌珠,专攻文学,中英文造诣均佳,曾在台湾教过英文,在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教中文,言谈举止富书卷气,育子女三人,老大杨光诺电脑工程师,老二杨光宇,化学家,杨又礼,医生。
1922年我在安徽合肥出生的时候,父亲(编按:杨克纯教授,字武之。)是安庆一所中学的教员。安庆当时也叫怀宁。父亲给我取名“振宁”,其中的“振”字是杨家的辈名,“宁”字就是怀宁的意思。我不满周岁的时候父亲考取了安徽留美公费生,出国前我们一家三口在合肥老宅院子的一角照了一张相片。父亲穿着长袍马褂,站得笔挺。我想那以前他恐怕还从来没有穿过西服。两年以后他自美国寄给母亲的一张照片是在芝加哥大学照的,衣着、神情都已进入了20世纪。父亲相貌十分英俊,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神态,在这张相片中清楚地显示出来。香港有名景点
父亲1923年秋入斯坦福大学,1942年得学士学位后转入芝加哥大学读研究院。40多年以后我在访问斯坦福大学时,参加了该校的中国同学会在一所小洋楼中举行的晚餐会。小洋楼是20世纪初年因为中国同学受到歧视,旧金山的华侨社团捐钱盖的,楼下供中国学生使用,楼上供少数中国同学居住。60年代这座小楼仍在,后来被拆掉了。那天晚餐有一位同学给我看了楼下的一个大木箱,其中有1924年斯坦福大学年刊,上面的Chinese Club团体照极为珍贵。其左下角即为该小楼1923-1924年的照片。木箱中还有中国同学会1923年秋的开会记录。
1928年夏父亲得了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学位后乘船回国,母亲和我到上海去接他。我这次看见他,事实上等于看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几天以后我们三人和一位自合肥来的佣人王姐乘船去厦门,因为父亲将就任为厦门大学数学系教授。
厦门那一年的生活我记得是很幸福的。也是我自父亲那里学到很多东西的一年。那一年以前,在合肥母亲曾教我认识了大约3000个汉字,我又曾在私塾里学过背《龙文鞭影》,可是没有机会接触新式教育。在厦门父亲用大球、小球讲解太阳、地球与月球的运行情形;教了我英文字母“abcde……”;当然也教我一些算术的鸡兔同笼一类的问题。不过他并没有忽略中国文化知识,也教我读了不少首唐诗,恐怕有三四十首;教我中国历史朝代的顺序;“唐虞夏商周,……”;干支顺序:“甲乙丙丁……”,“子鼠丑牛寅虎……”;八卦:“乾三联,坤六段,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等等。
父亲少年时候喜欢唱京戏。那一年在厦门他还有时唱“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不过他没有教我唱京戏,只教我唱一些民国初年的歌曲如“上下数千年,一脉延,……”,“中国男儿,中国男儿……”等。
父亲的围棋下得很好。那一年他教我下围棋。记得开始时他让我16子,多年以后渐渐退为9子,可是我始终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真传”。一直到1962年在日内瓦我们重聚时下围棋,他还是要让我7子。
这是没有做过父母的人不易完全了解的故事。
在厦大任教了一年以后,父亲改任北平清华大学教授。我们一家三口于1929年秋搬入清华园西院19号,那是西院东北角上的一所四合院。西院于1930年代向南方扩建后,我们家的门牌改为11号。
我们在清华园里一共住了8年,从1929年到抗战开始那一年。清华园的8年在我回忆中是非常美丽、非常幸福的。那时中国社会十分动荡,内忧外患,困难很多。但我们生活在清华园的围墙里头,不大与外界接触。我在这样一个被保护起来的环境里度过了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头,清华园是很漂亮的。我跟我的小学同学们在园里到处游玩。几乎每一棵树我们曾经爬过,每一枝草我们都曾经研究过。
这是我在1985年出版的一本小书《读书教学四十年》中第112页写的。里面所提到的“在园里到处游玩”,主要是指今天的近春园附近。那时西北起今天的校医院、近春楼、伟伦中心,南至今天的游泳池和供应科,东至今天的静斋,北到今天的蒙民伟楼旁的河以南的建筑,都还没有兴建,整块都是一大遍荒地,只有一些树丛、土山、荷塘、小农田和几户农家,变成我们游玩的好地方。
我读书的小学成志学校,现在是工会。自1929年起我在这里读了4年书。我每天自西院东北角家门口出发,沿着小路向南行,再向东南走,爬过一个小土山便到达当时的清华园围墙,然后沿着围墙北边的小路东行到成志学校。这样走一趟要差不多20分钟,假如路上没有看见蝴蝶或者蚂蚁搬家等重要事件的话。
另外一条我常常骑自行车(脚踏车)走的路是自家门口东北行的大路。此路的另一端是当时的校医院(即今天的蒙民伟楼)旁的桥。每逢开运动会,我就骑自行车沿此路此桥去体育馆,和成志学校的同学们组织啦啦队呐喊助威。
父亲常常和我自家门口东行,去古月堂或去科学馆。这条小路特别幽静,穿过树丛以后,有一大段路左边是农田与荷塘,右边是小土山。路上很少遇见行人,春夏秋冬的景色虽不同,幽静的气氛却一样。童年的我当时未能体会到,在小径上父亲和我一起走路的时刻是我们单独相处最亲近的时刻。
我九、十岁的时候,父亲已经知道我学数学的能力很强。到了11岁入初中的时候,我在这方面的能力更充分显示出来。回想起来,他当时如果教我解析几何和微积分,我一定学得很快,会使他十分高兴。可是他没有这样做;我初中一与初中二年级之间的暑假,父亲请雷海宗教授介绍一位历史系的学生教我《孟子》。雷先生介绍他的得意学生丁则良来。丁先生学识丰富,不只教我《孟子》,还给我讲了许多上古历史知识,是我在学校的教科书上从来没有学到的。下一年暑假,他又教我另一半的《孟子》,所以在中学的年代我可以背诵《孟子》全文。
父亲书架上有许多英文和德文的数学书籍,我常常翻看。印象最深的是G. H. Hardy and E. M. Wright的《数论》中的一些定理和A.Speiser的《有限群论》中的许多space groups的图。因为当时我的外文基础不够,所以不能看得懂细节。我曾多次去问父亲,他总是说:“慢慢来,不要着急”,只偶然给我解释一两个基本概念。
1937年抗战开始,我们一家先搬回合肥老家,后来在日军进入南京以后,我们经汉口、香港、海防、河内,于1938年3月到达昆明。我在昆明昆华中学读了半年高中二年级,没有念高三,于1938年秋以“同等学力”的资格考入了西南联合大学。
1938年到1939年这一年,父亲介绍我接触了近代数学的精神。他借了G. h. Hardy的Pure Mathematics与E. T. Bell的Men of Mathematics给我看。他和我讨论set theory。不同的无限大、the Continum Hypothesis等观念。这些都给了我不可磨灭的印象。40年以后在Selected Papers, 1945-1980 with Commentary(Freeman and Company, 1983)第74页上我这样写道:
我的物理学界同事们大多对数学采取功利主义的态度。也许因为受我父亲的影响,我较为欣赏数学。我欣赏数学家的价值观,我赞美数字家的优美和力量;它有战术上的机巧与灵活,又有战略上的雄才远虑。而且,奇迹的奇迹,它的一些美妙概念竟是支配物理世界的基本结构。
父亲虽然给我介绍了数学的精神,却不赞成我念数学。他认为数学不够实用。1938年我报名考大学时很喜欢化学,就报了化学系。后来为准备入学考试,自修了高三物理,发现物理更合我的口味,这样我就进了西南联大物理系。
1941年秋为了写学士毕业论文,我去找吴大猷教授,给了我一本Reviews of Modern Physics《现代物理评论》,叫我去研究其中一篇文章,看看有什么心得。这篇文章讨论的是分子光谱学和群论的关系。我把这篇文章合回家给父亲看。他虽不是念物理的,却很了解群论。他给了我狄克逊(Dickson)所写的一本小书,叫做Modern Algebraic Theories《近代代数理论》。狄克逊是我父亲在芝加哥大学的老师。这本书写得非常合我的口味。因为它很精简,没有废话,在20页之间就把群论中“表示理论”非常美妙地完全讲清楚了。我学到了群论的美妙,和它在物理中应用的深入,对我后来的工作有决定性的影响。这个领域叫做对称原理。我对对称原理发生兴趣实起源于那年吴先生的引导。
1997年为了庆祝吴先生的90寿辰,邹祖德和我写了一篇文章,用群论方法计算C60的振动频率。C60是一个对称性特高的分子,用群论讨论最合适。(有这样高度的对称的分子不仅在1941年吴先生和我没有预料到,在1983年我写上面的那段话时也还没有任何人预料到。)
抗战8年是艰苦困难的日子,也是我一生学习新知识最快的一段日子。最近三弟杨振汉曾这样描述1945年夏抗战争结束时我家的情形:
1945年夏,大哥获取了留美公费,将离家赴美国读博士。父亲高兴地告诉我们,艰苦和漫长的抗日战争看来即将过去,反德国法西斯战争也将结束。我家经受了战乱的洗礼,虽有精神和物质损失,但是我们家七口人都身体健康,学业有进,更可喜的是儿女们都孝顺父母,兄弟姐妹之间和睦相处,亲情常在,我们一家人相互之间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十分珍视的。
抗战胜利至今已51年了,父亲、母亲和振复(振宁注:振复是我们的五弟,1937年生, 1985年卒。)均已长眠于苏州东山。回忆抗战8年的艰苦岁月我们家真可称得上美好、和睦和亲情永驻的家。
我还记得1945年8月28日那天我离家即将飞往印度转去美国的细节:清早父亲只身陪我自昆明西北角乘黄包车到东南郊拓东路等候去巫家坝飞机场的公共汽车。离家的时候,四个弟妹都依依不舍,母亲却很镇定,记得她没有流泪。
到了拓东路父亲讲了些勉励的话,两人都很镇定。话别后我坐进很拥挤的公共汽车,起先还能从车窗往外看见父亲向我招手,几分钟后他即被拥挤的人群挤到远处去了。车中同去美国的同学很多,谈起话来,我的注意力即转移到飞行路线与气候变化等问题上去。等了一个多钟头,车始终没有发动。突然我旁边的一位美国人向我做手势,要我向窗外看:骤然间发现父亲原来还在那里等!他瘦削的身材,穿着长袍,额前头发已显斑白。看见他满面焦虑的样子,我忍了一早晨的热泪,一时崩发,不能自已。
1928年到1945年这17年时间,是父亲和我常在一起的年代,是我童年到成人的阶段。古人说父母对子女有“养育”之恩,现在不讲这些了,但其哲理我认为是有永存的价值的。
1946年初我注册为芝加哥大学研究生。选择芝加哥大学倒不是因为它是父亲的母校,而是因为我仰慕已久的费米(Fermi)教授去了芝大。当时芝加哥大学物理、化学、数学系都是第一流的。我在校共三年半,头两年半是研究生,得博士学位后留校一年任教员,1949年夏转去普林斯顿高等学术研究所。父亲对我在芝大读书成绩极好,当然十分高兴。更高兴的是我将去有名的普林斯顿高等学术研究所,可是他当时最关怀的不是这些,而是我的结婚问题。1949年秋吴大猷先生告诉我胡适先生要我去看他。胡先生我小时候在北平曾见过一两次,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在纽约会想起我来。见了胡先生面,他十分客气,说了一些称赞我的学业的话,然后说他在出国前曾看见我父亲,父亲托他关照我找女朋友的事。我今天还记得胡先生极风趣地接下去说:“你们这一辈子比我们能干多了,那里用得着我来帮忙!”
1950年8月26日杜致礼和我在普林斯顿结婚。我们相识倒不是由胡先生或父亲的其他朋友所介绍,而是因为她是1944年到1945年我在昆明联大附中教书时中五班上的学生。当时我们并不熟识。后来在普林斯顿唯一的中国餐馆中偶遇,这恐怕是前生的姻缘吧。1950年代胡先生常来普林斯顿大学葛斯德图书馆,曾多次来我家做客。第一次来时他说:“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自己找到了这样漂亮能干的太太。”
父亲对我1947年来美国后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与翌年我的博士论文特别发生兴趣,因为它们都与群论有密切关系。1957年1月吴健雄的实验证实了宇称不守恒的理论以后,我打电话到上海给父亲,告诉他此消息。宇称不守恒与对称有关,因而也与群论有关,父亲当然十分兴奋。那时他身体极不好(1955年因多年糖尿病加某种感染,不能吸收胰岛素,医生曾认为已无希望,后来幸能克服感染,但身体仍十分虚弱),得此消息对他精神安慰极大。
1957年我和杜致礼和我们当时唯一的孩子光诺(那时6岁)去日内瓦。我写信请父亲也去日内瓦和我们见面。他得到统战部的允许,以带病之身,经北京、莫斯科、布拉格,一路住医院,于7月初飞抵日内瓦,到达以后又立刻住入医院。医生检查数日,认为他可以出院,但每日要自己检查血糖与注射胰岛素。我们那年夏天在Rue de Vermont租了一公寓,每天清早光诺总是非常有兴趣地看着祖父用酒精灯检查血糖。我醒了以后他会跑来说:“It is not good today, it is brown.“(今天不好,棕色。)或“It is very good today,it is blue.”(今天很好,蓝色。)过了几星期,父亲身体渐恢复健康,能和小孙子去公园散步。他们非常高兴在公园一边的树丛中找到了一个“secret path”(秘密通道)。每次看他们一老一少准备出门:父亲对着镜子梳头发,光诺雀跃地开门,我感到无限的满足。
有一天他给致礼和我写了两句话。今天的年轻人恐怕会觉得这两句话有一点封建味道,可是我以为封建时代的思想虽然有许多是要不得的,但也有许多是有永久价值的。
1960年夏及1962年夏,父亲又和母亲两度与我在日内瓦团聚。致礼、光宇(我们的老二)和二弟振平也都参加了。每次团聚头两天总是非常感情冲动,讲一些自己的和家人与亲友们的遭遇。以后慢慢镇静下来,才能欣赏瑞士的一切。
父亲三次来日内瓦,尤其后两次,都带有使命感,觉得他应当劝我回国。这当然是统战部或明或暗的建议,不过一方面也是父亲自己灵魂深处的愿望。可是他又十分矛盾:一方面他有此愿望,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我应该留在美国,力求在学术上更上一层楼。
和父亲、母亲在日内瓦三次见面,对我影响极大。那些年代在美国对中国的实际情形知道很少。三次见面使我体会到了父亲和母亲对新中国的看法。记得1962年我们住在Route de Florissant,有一个晚上,父亲说新中国使中国人真正站起来了:从前不会做一根针,今天可以制造汽车和飞机(那时还没有制成原子弹,父亲也不知道中国已在研制原子弹)。从前常常有水灾旱灾,动辄死去几百万人,今天完全没有了。从前文盲遍野,今天至少城市里面所有小孩都能上学。从前……,今天……。正说得高兴,母亲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不要专讲这些。我摸黑起来去买豆腐,站排站了三个钟头,还只能买到两块不整齐的,有什么好?”父亲很生气,说她专门扯他的后腿,给儿子错误的印象,气得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知道他们二位的话都有道理,而且二者并不矛盾:国家的诞生好比婴儿的诞生,只是会有更多的困难,会有更大的痛苦。
1971年夏天我回到了阔别26年的祖国。那天乘法航自缅甸东飞,进入云南上空时,驾驶员说:“我们已进入中国领空!”当时我激动的心情是无法描述的。
傍晚时分,到达上海。母亲和弟妹们在机场接我。我们一同去华山医院看望父亲。父亲住院已有半年。上一次我们见面是1964年底在香港,那时他68岁,还很健康。6年半中间,受了一些隔离审查的苦,老了、瘦了许多,已不能自己站立行走。见到我当然十分激动。
1972年夏天我第二度回国探亲访问。父亲仍然住在医院,身体更衰弱了。次年5月12日清晨父亲长辞人世,享年77岁。5月15日在上海为父亲开的追悼会上,我的悼词有这样两段:
近两年来父亲身体日衰。他自己体会到这一点,也就对我们的一切思想行为想得很多。1971年、1972年我来上海探望他,他和我谈了许多话,归根起来他再三要我把眼光放远,看清历史演变的潮流,这个教训两年来在我身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父亲于1973年5月12日长辞人世。在他的一生77年的时间里,历史有了惊天动地的演变。昨天收到他一位老同学,又是老同事的信,上面说“在青年时代,我们都响往一个繁荣昌盛的新中国。解放以后二十多年来在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当时我们青年梦寐以求的这个新中国实现了。”我想新中国的实现这个伟大的历史事实以及它对于世界前途的意义正是父亲要求我们清楚地掌握的。
6岁以前我生活在老家安徽合肥,在一个大家庭里面。每年旧历新年正厅门口都要换上新的春联。上联是“忠厚传家”,下联是“诗书继世”。父亲一生确实贯彻了“忠”与“厚”两个字。;另外他喜欢他的名字杨克纯中的“纯”字,也极喜欢朋友间的“信”与“义。父亲去世以后,我的小学同班同学、挚友熊秉明写信来安慰我,说父亲虽已过去,我的身体里还循环着他的血液。是的,我的身体里循环着的是父亲的血液,是中华文化的血液。
我于1964年春天入美国籍。差不多20年以后我在论文集中这样写道:
从1945至1964年,我在美国已经生活了19年,包括了我成年的大部分时光。然而,决定申请入美国籍并不容易。我猜想,从大多数国家来的许多移民也都有同类问题。但是对一个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成长的人,作这样的决定尤其不容易。一方面,传统的中国文化根本就没有长期离开中国移居他国的观念,迁居别国曾一度被认为是彻底的背叛。另一方面,中国有过辉煌灿烂的文化。她近一百多年来所蒙受的屈辱和剥削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灵中都留下了极深的烙印。任何一个中国人都难以忘却这一百多年的历史。我父亲在1973年故去之前一直在北京和上海当数学教授。他曾在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他游历甚广。但我知道,直到临终前,对于我的放弃故国,他在心底里的一角始终没有宽恕过我。
1997年7月1日清晨零时,我有幸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参加了回归盛典。看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在“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音乐声中冉冉上升,想到父亲如果能目睹这历史性的,象征中华民族复兴的仪式,一定比我还要激动。他出生于1896年——101年前,《马关条约》、庚子赔款的年代,在残破贫穷,被列强欺侮,实质上已被瓜分的祖国。他们那一辈的中国知识分子,目睹洋人在租界的专横,忍受了二十一条款、五卅惨案、九一八事变、南京大屠杀等说不完的外人欺凌,出国后尝了种族歧视的滋味,他们是多么盼望有一天能看到站了起来的富强的祖国,能看到大英帝国落旗退兵,能看到中国国旗骄傲地向世界宣称:这是中国的土地。这一天,1997年7月1日,正是他们一生梦寐以求的一天。
父亲对这一天的终会到来始终是乐观的。可是直到1973年去世的时候,他却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儿子会躬逢这一天的历史性盛典。否则,他恐怕会改吟陆放翁的名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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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顾竹轩的人物简介
1、顾竹轩(1885年4月17日-1956年7月6日),字如茂,江苏盐城人。
2、少时家境贫寒,十六岁那年苏北大灾荒,顾随难民大军到上海谋生,以拉黄包车为业。后加入青帮,逐渐在闸北扩展势力,收徒纳众,成为著名的帮会首领。
3、1949年5月上海解放的时候,人们惊异地发现顾竹轩这个著名帮会人物并没有像杜月笙一样逃亡海外。同年8月,上海市召开首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人们又看到顾竹轩作为特邀代表而出席会议。人们不禁要发问:顾竹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4、20世纪初,当顾竹轩背着被头铺盖踏上十六铺码头时,他望着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不存任何奢望,以丰衣足食为人生的最高理想。他没有任何靠山,只有一身力气,遂在闸北新疆路租了间破棚户,靠拉公共租界协记公司的人力车过活。人力车上海人称黄包车,拉黄包车也非好差使,三九日西北风直刺骨头,手脚上生满冻疮,大伏天马路上的柏油被晒得滚烫,脚上烫起一排水泡。十六七岁的顾竹轩不怕吃苦,终于挺了过来。
5、顾竹轩为人慷慨仗义,打抱不平,在苏北帮黄包车夫中崭露头角。经人介绍,顾竹轩遂拜青帮头目刘登阶为老头子——刘登阶,江苏泗阳人,是青帮嘉兴卫帮大字辈首领;移居沪上后,一度从政,同时广收门徒,逐渐在闸北、虹口、曹家渡一带形成盘根错节的势力。顾竹轩有了帮会靠山,列名通字辈后,便顺利进入公共租界巡捕房当华探。租界时代的华探,在外国主子面前是走卒,在市民眼前可是阎王。薪水虽然不高,但油水可是极大。顾竹轩当华探,不仅大大扩大了社会关系,而且也学到不少尔虞我诈、敲诈勒索的本领。另外,也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为站稳脚跟,拓展事业,顾又拜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黄金荣为师。
6、积累了一笔资金后,顾竹轩辞去了巡捕房的职务,买进了几辆黄包车,在闸北开了一家车行,开始当老板了。当时的上海滩上,租界的巡捕、华界的警察盛行撬照会,即借口违反交通规则,将黄包车的牌照没收,再迫使业主花钱去赎回。因顾曾是巡捕,所以昔日的同行总要给他些面子,这样,他车行的黄包车总能通行无阻。当然,对于华界的地头蛇们,顾竹轩往往也礼数周全。每当闸北的第四区警察署新署长上任之时,他都送上一辆崭新的包车。于是,顾的车行越开越大,成了人力车行业的“大王”。顾竹轩成了苏北籍苦力敬仰的目标,他们投入门下,顾便开堂纳徒,扩张势力。接着顾又在蒙古路开设同庆舞台,上演江淮戏,这里成为沪上苏北帮的集聚之所。然后又在新疆路建立德胜茶楼,协调手下人之间,及与其他帮会流氓势力之间的纠纷。一时,德胜茶楼成了闸北地区“吃讲茶”的权威仲裁机构。
7、有了底层社会势力的基础,顾竹轩又开始向政商两界挺进。正好这时,日益强大的闸北商界酝酿建立闸北保卫团,顾与之一拍即合,当上了保卫团副团长。团部设在大统路,分九个队,成员多是散兵游勇,市井无赖,他们投靠顾竹轩,遂穿上老虎皮,继续为非作歹。接着,顾竹轩又当上了闸北商会会董、江苏绥靖督办公署参议、陆军第二师参议等,成了亦官亦匪的风云人物。20年代初,喜爱戏剧的顾竹轩与人合开天蟾舞台,1923年后独资经营,舞台设在南京路浙江路口。后来,永安公司老板串通公共租界工部局,勒令顾将舞台移址改建为永安公司东部时,顾聘请外国律师,据理力争,同工部局打官司,这场纠纷一直闹到英伦最高法院。结果判决工部局应赔偿天蟾舞台损失费十万元。此为近代中国人在法庭上击败外国人的少数几个事例之一,一时,顾竹轩声名大振。1930年,顾竹轩将天蟾舞台迁到福州路,座位扩建到三千四百多个,南北名角轮流在此上演拿手戏,成为上海著名的四大舞台之一。
8、这时,踌躇满志的顾竹轩搬到了湖北路203弄迎春坊13号,这里既宽敞又豪华。成名之后的顾,颇讲情义,经常资助穷人。1930年苏北遭受水灾,顾将沪太路上的天蟾玻璃厂卖掉,集资六万元送到家乡救灾。顾也将收山后的青帮师傅刘登阶供养起来,1932年1月22日,刘病死于大连湾路鼎康里寓所,顾亲自披麻戴孝,在天蟾舞台为刘治丧,从而引来上海滩帮会三头六臂弟兄的一片叫好声。
9、四十多岁的顾竹轩达到了事业的鼎盛时期,然而,大世界经理唐嘉鹏被杀案又使顾陷入了困境。
10、大世界游乐场为商人黄楚九于1917年创办,1931年底黄楚九猝死后,大世界由黄金荣接办,称“荣记大世界”。黄的得意门生唐嘉鹏担任了经理。唐嘉鹏诨名小二子,祖籍苏北盐城,自幼长在上海,依靠叔父唐大麻子生活。说来唐家与顾竹轩有段关系。20年代,顾竹轩已是著名的“江北大亨”。唐大麻子以同乡之缘,请顾提携侄儿,于是,唐嘉鹏到顾宅讨口饭吃。不久,天资聪颖、手段狠辣的唐嘉鹏得到顾的赏识,为了提携与笼络唐嘉鹏,顾将容貌姣美的堂妹嫁与唐,唐感激涕零,视顾为再生父母。然而不久,顾在安排座位时,不知是有意还是疏忽,冷落了唐,唐遂怀恨在心,立刻倒戈相向,投入黄金荣的门下,从此也与顾结下了怨恨。
11、唐嘉鹏生性贪财好色。他担任大世界经理后,蛮横地控制游乐场内的一切剧团,看中的年轻貌美的女演员便一定要弄到手,否则就给该剧团的老板以颜色。一时,唐的风流韵事在法租界内流传开来了。副经理水果荣生认为如此下去,有碍大世界与黄老板的名声,便规劝唐收敛些,岂料唐大为不快。水果荣生便跑到老头子那里告了一状,黄听后大为赞许,因为唐近来正凭借可以任意出入黄公馆的特殊待遇,对黄金荣新寡的儿媳李志清频送秋波,所以两桩事相合,黄金荣已下定由水果荣生来接替唐的位置的决心。
12、然而没几天,水果荣生被人枪杀于南洋桥。他的死使黄金荣蒙上了一层阴影:究竟是谁有豹子胆敢杀我黄金荣的得意门生,也许是内部门生倾轧?莫不是唐嘉鹏?正当他满心狐疑之时,顾竹轩来到钧培里黄公馆,告知是唐嘉鹏的干将樊良伯暗杀了水果荣生,黄不由大怒。顾一看火候到了,说:“这种赤佬一定要清除,竹轩今天来打个招呼。”1935年的一天晚上,唐嘉鹏正准备坐自备车从大世界回家,这时一条凶汉冲来,一枪就将唐击毙在大世界门口。
13、唐被杀后,公共租界捕房的探长金九龄负责破案,不久便查出凶手是王兴高。王兴高兵痞出身,力大凶狠,枪法极准,曾长期为顾竹轩当保镖,但此时也曾经常进出钧培里,准备“跳山门”。据说是黄金荣指令其门徒许福葆收买王兴高,除掉唐嘉鹏的。王兴高被捕后,黄为了开脱罪责,掩盖内部倾轧的丑象,并排挤与打击势力日增的顾竹轩,收买王兴高,诬说是受顾教唆。结果顾竹轩被捕,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而王兴高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
14、顾竹轩在狱中被关了一年余,期间,其亲朋好友多方疏通,包括其族亲顾祝同的帮助,被释放出狱,直至抗战胜利后才宣判无罪(1953年,黄金荣临死前曾在钧培里亲口对顾竹轩表示道歉,说:“唐嘉鹏的事你受冤枉了,对不起你,无论如何要原谅我。”)。
15、经过唐嘉鹏案件,顾竹轩一度有所消沉,抗战前后,再度活跃。当时他担任的主要职务有:大生轮船公司经理、三星舞台总经理、大江饭店总经理、上海市平剧院联谊会主席、武陵中学董事长、正民中学董事长、中国红十字会理事、天蟾舞台总监、上海市平剧院联谊会监察、江淮旅沪同乡会主席。
16、顾竹轩看到国民党内贪污腐败成风,不得人心,便开始接近共产党,向往进步,为民众做些益事。
17、早在大革命时期,顾竹轩就曾营救过上海工人纠察队大队长姜维新(姜是顾竹轩侄女婿姜维山的弟弟),从而受到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的赞扬;后来,又多次掩护法电公司的地下党员朱俊欣等的活动。香港哪些景点
18、一·二八事变爆发后,顾竹轩曾亲率闸北保卫团配合十九路军抵抗来犯的日军。八一三淞沪抗战时期,顾竹轩又将天蟾舞台改作难民收容所。
19、上海沦陷后,日伪警察局局长卢英诱逼顾投敌充当汉奸,顾坚决回拒说:“我死也不当汉奸。”当时顾的侄儿顾叔平是共产党员,顾竹轩帮助他护送和营救共产党人进出上海。
20、1943年秋,顾竹轩协同顾叔平将地下党员藏在寺庙里,因为信佛的日人一般不会搜查寺庙。有时,苏北的新四军干部因病到沪开刀就医,也住在顾竹轩的家中。为此,日军贝当路(今衡山路)宪兵队曾到顾宅和天蟾舞台搜查。顾还利用他所控制的租界码头,将药品运送到苏北新四军根据地去。为表示向往革命之心,他还将十五岁的小儿顾乃瑾送到苏北根据地参加革命斗争。
21、解放战争时期,中共上海局为了利用帮会势力与国民党展开斗争,成立帮会工作委员会,顾叔平也是委员之一,负责青帮工作。
22、顾竹轩对地下党的工作全力支持,帮会工作委员会设在天蟾舞台二楼顾的经理室,这里成为中共地下组织最安全的碰头场所之一,因为警察中有不少是顾的徒弟,或者徒孙,祖师爷的办公室自然无人敢去打搅了。
23、1946年,中共上海局决定让顾叔平出面,利用与顾竹轩的关系,公开竞选榆林区副区长。顾竹轩亲自出面为侄儿的竞选出力,他要求苏北旅沪同乡会及其门徒朋友同心协力,结果自然竞选成功。顾叔平当上副区长后,了解并搜集了不少重要情报,为解放上海作出了特殊贡献。
24、解放后,顾竹轩留在上海,督促青帮徒弟和朋友,不与共产党为敌。
25、1949年8月,上海市召开首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顾竹轩作为特邀代表参加了会议。
26、上海市长陈毅曾亲自到天蟾舞台看望顾竹轩,勉励他继续为人民服务;顾竹轩还曾到香港去访问;后来因病较少露面。
27、1956年7月,顾竹轩患鼓胀病而逝世,时年75岁。
三、谁知道杜月笙的简介
上海滩头出过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出身贫寒,又无固定职业,却可以挥金如土。一夜豪赌,输赢之数可达十几万银洋。国民党的不少要人和银行巨头都要求助于他;他没有什么高官显爵,但达官贵人、军阀显要,见了他趋奉唯恐不及,甚至连蒋介石对他都要礼让三分。他无一技之长,却威震一方,连美、英、法、日的许多上层人物都知道他的厉害。他,就是旧中国上海滩上的杜月笙,他以一个小流氓身份,拜倒在黄金荣麾下,通过黄金荣情妇桂生姐的关系,看准走私鸦片的财路;上勾军阀、下拉流氓,斗倒"大八股党",挤垮"潮州帮",一跃而成为上海滩上最大的鸦片走私财阀。杜月笙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却依旧是个小瘪三。他参加了"清帮",每天不务正业,在街上狂嫖滥赌,常常赌铜钿输脱了底。好在杜月笙时来运转,遇上了"救星",绰号"饭桶阿三"的黄振亿,平时很欣赏杜月笙的怜俐,活络机警。有一天,见到杜月笙袖拢双手,在"压马路"(无所事事),便跑过去拍拍他的肩头,很诚恳地说:"月笙,你这样下去不是事体,假使你有心向上,我荐你到一个地方去,好吗?"杜月笙懒洋洋地抬起头,说:"啥地方?""八仙桥同孚里,"黄振亿压低声音说,"黄金荣黄老板的公馆。"杜月笙福至心灵,立即点头称谢。就这样,走投无路的杜月笙投靠了上海滩上的大流氓黄金荣。黄振亿引进杜月笙时,黄金荣正在公馆打牌。"老板,"黄振亿轻轻地走到一张方桌前,陪着小心,小声他说:"我给您老介绍一个小囝。""啊!"方头大耳,矮矮胖胖的黄金荣应了一声,转过脸来,目光越过黄振亿的肩头,落在杜月笙的脸上,那目光刀子一般挖人,杜月笙一阵心跳,心慌意乱地低下了头。猛然间,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副挖花纸牌上,那是赌钱用的。杜月笙的眼睛立时瞪圆了,原来连黄金荣这样的大闻人,也和自己一样,在公然赌这种挖花纸牌!他也是个凡人,不必怕他!他心中立即有底了,昂然地抬起头,笔直地站立着,脸上浮满了笑容。"蛮好!"黄金荣觉得这个人很有点气派,立即收容了他,并叫他到厨房边的灶披间去住。从此,杜月笙成了黄金荣的随从。黄金荣每天早晨要到他所开设的聚宝茶馆以喝早茶为名,包揽官司,调解纠纷,杜月笙总是拿着大衣、皮包,随侍在旁。杜月笙是个聪明透顶的人,他"眼观四方","耳听八面",冷眼观察一切。上自黄金荣,下至一般听差,每个人的生活习惯,脾气性格,他都尽可能的揣摩测度,然后牢牢地记在心中,作为他应对接触的准绳。很快,他寻到了一条飞黄腾达的捷径。杜月笙一直对黄金荣每年用来冬赈的大笔钱款的来历感到不解。老板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这号手面,简直富可敌国!杜月笙觉得面前摆着一个急切需要找开的谜团。这个谜团,终于被杜月笙揭开了。有一天,黄公馆里气氛顿变紧张,原来公馆里失窃了。被盗的是体积很小的两包东西,外面用皮纸严密包裹,打开是硬硬的一块,有点象团年糕。装着"团年糕"的麻袋运到黄公馆来时,时间多半在月黑风高的深夜。只要是这种东西到了,黄公馆里的人,若没派定任务的,都不许跑出来看,更不准出门走动。那天黄公馆里有一只麻袋,被人悄悄地打开了。黄金荣一发现,立即神色大变,赶紧叫人把"团年糕"倒出来点数,点数的结果使黄公馆上下人等全部为之大惊失色:"团年糕"少了两块。"丢那娘!"黄金荣一声怒骂,眼里射出一股杀气。这件事,把黄公馆弄得人人自危。好朋友都不敢讲私话,唯恐启人疑窦,被误认为顺手牵羊的家贼。沉闷紧张的空气持续了两三天。一天夜晚,杜月笙刚刚上床,马祥生大踏步走进灶披间,一边脱衣就寝,一边连声赞叹说:"嗨,我们的老板度量真大!""什么事?"杜月笙欠身而起,急急地问。"那桩闹家贼的案子查出来了。老王的老兄来看他,小赤佬没见过世面,那天见财起意,乘着四周无人,打开了麻袋,偷了两块红土,他晓得从此不能在上海蹲了,一脚逃回家乡去。真是白白便宜了他,两块红土卖了几百只大洋,听说他已经在乡下买了房子成了家了。"两块"红土"可以卖到几百块大洋,叫杜月笙目瞪口呆。不久,他弄明白了,什么"团年糕",那是从印度漂洋过海运来的鸦片。杜月笙突然醒悟了。黄金荣之所以能挥金如上,靠的就是走私鸦片。"家贼"查出来以后,黄金黄笑了笑,说:"丢那妈,算了!"决定不给那个大胆的"家贼"以追究。不过,杜月笙却觉得其中有诈,黄老板的度量真有这么大吗?在黄老板的眼里,几百块大洋当然不算个什么,但是他丢得了钱却丢不了面子,他是法租界的捕快头目,连他自己家里都出了窃案,他能不声不响地放过那人吗?不久,传来了一个消息,那个偷鸦片的小赤佬,回乡买了房子,娶了媳妇,过了不多久,就得病一命呜呼。杜月笙心里明白:这是黄老板的手脚。从此,杜月笙遇事更加格守分寸,心中的疑惑,对谁也不吐一字。但他从中总结出了两条,一是"要想富,贩烟土";二是"下不了毒手干不成大事。"杜月笙老老实实地随待在黄老板的身边,但这时他已盯上了桂生姐,开始在她身上下功夫。老上海都知道,黄公馆虽然姓黄,但真正的主人是桂生姐。桂生姐叫林桂生,是黄金荣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压寨夫人。有一回,黄金荣单枪匹马,跑到苏州府衙门一位捕快家中办交涉。那位捕快是个温吞水,遇事畏首畏尾,极无出息。相形之下,益发显得黄金荣人物轩昂,精明能干。捕快太太林桂生立即看中了这个年青人,两人眉目相交,相互传情,终于勾搭成好。不久,黄金荣唆使林桂生与丈夫吵闹并办脱离,成为了黄金荣的床上人。这位林桂生女士,虽然身材矮小,相貌平平,但却精明能干,目光锐利。她是黄金荣的智囊、参谋,甚至是主宰。机会终于来了,桂生姐得了一场大病,黄公馆内信迷信,老板娘病了,便要选派年青力壮的小伙子守护,因为他们头上有三把火,阳气足,可以镇邪驱妖。守护病人是桩苦差事,日夜不能离身,没人愿干。杜月笙默默地承担起这个任务,并竭尽全力把它干好。旁人陪伴老板娘,只是守在身边不离开。杜月笙却不然,他不但牢牢地守着,而且全神贯注,耳到、眼到、手到、脚到、心到。只要老板娘有什么需要,口一张他就跑去替她办好。久而久之,桂生姐受了感动,决心好生拉他一把。病愈之后,她常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夸杜月笙是个有福气的人,说他额骨高,运气好。果真是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一次烟土被劫案件,给杜月笙造成了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一天,已是夜深更静之时,黄公馆里闯进一个气急败坏的人。他一进大厅,就大声嚷叫,说是已从一宗货色里弄到一只大麻袋,交给一个姓刘的雇人拖到黄公馆来。哪知道断后的人都到达了,那运货的刘斌却还不曾到。他估计是路上出了岔子,一慌神,请桂生姐赶快派人去查。桂生姐一听脸色大变。因为黄金荣正好外出有事,而黄公馆的几个打手都随之而去,这是要动刀子、拼老命的事情,一般的小伙计没有这号本事去承担。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不置一同。杜月笙看了看这场面,知道是天赐良机,万万不可惜过,便鼓起勇气对桂生姐说:"老板娘,我去跑一趟吧!"桂生姐瞟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一来她身边确实无人可派,而那一麻袋抢来的烟上价值十几万元,不派人去不行;二来她也想给杜月笙一个考验的机会,以便将来重用他。杜月笙问清了运送麻袋所走的路线,便向桂生姐借了一支手枪,裤腿边又插了一把匕首,头也不回,冲入夜色之中。弄堂口有熟人拉的黄包车,杜月笙跑过去跳上一部,地方也不说,开口便叫车夫快跑。黄包车在街上飞跑,杜月笙坐在车上动脑筋。他想,黑吃黑的偷烟贼敢于反叛黄公馆,他决不会飞蛾扑火跑进去租界,因为这是黄金荣的地盘。但是,他也不敢在黄浦滩上满街乱跑,因为带一麻袋烟土,无异于带一颗定时炸弹,不晓得它会在什么时候爆炸。杜月笙断定偷烟土的家伙必定急于就近找个藏身之处,不可能跑远。杜月笙还考虑到,由于上海县城一到夜晚便四门紧闭,偷烟土的人进不去,法租界他又不敢来,那么,这个贼肯走已经赶往英租界了。拿准了这一点.杜月笙又计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估计还可截住那人,便立即吩咐黄包车夫:"快点,往洋径浜跑!"夜黑,象蛛网一般糊住人的眼睛。杜月笙尽力睁大眼睛,从暗黑中搜寻可疑的人影。猛地,他发现前边有一部黄包车,正缓缓地向一条胡同拉去。杜月笙的心怦怦乱跳起来,他估计这车里拉的就是那个偷烟土的人。因为一麻袋烟土有一百多斤,再加上那个偷烟土的人载重过量,所以黄包车走得这么缓慢。他捏紧了枪,悄悄地叫拉车的加快速度,抢到他们前头去。他们的车刚刚超过那辆黄包车,杜月笙就一纵而下,将枪口指着那人,平静地说:"弟兄,你失了风!快下来吧!"那个偷烟土的人,吓得魂飞天外,想跑吧,面前是只沉甸甸的大麻袋。更何况,拉他的那个车夫已吓呆了,脚步虽已停止,车杠却仍牢牢抓在手里,于是那个人的双脚朝天,急切间无法下跳。"你、你是干、干什么的?"那个人在车上颤抖着问。杜月笙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他已经明白,那个偷烟土的手中无枪。否则,他不会问话,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同自己开火相拼。于是,他把那人放到一边,去劝那个车夫:"朋友,没你的事,现在请你帮个忙,把车拉到黄公馆去,我赏你五块银洋。"那车夫一听他是黄老板的人,加上有五块银洋赏赐,怎敢不听,于是,掉转车头就往黄公馆拉。那个偷烟土的人却慌了神,连忙哀求杜月笙,请他高抬贵手,把他放走,留他一条生路。"你是说你只要命,不要财?"杜月笙问道。"是的是的,务请你老高抬贵手,饶我一命,我家中还有七十岁的老母……"那人赶紧答道。"那就不用我帮忙了,横财虽然发不成了,性命还是保得住的。桂生姐当然会骂你一顿,骂过之后,你从此离开黄浦滩,她就不会为难你了。"那人无法,只得同杜月笙进了黄公馆。听到杜月笙将那位胆大包天的偷土贼人赃俱获地抓回的消息,桂生姐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来,去迎接这位大功臣。杜月笙却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也不说,只轻描淡写地报告说:"托你老的福,东西追回来了,人在客厅里,听候老板娘的发落。"桂生姐高兴得全身颤抖,知道这个自谦恭谨的小伙子是个可以共大事的人。从此,他就成了桂生姐的心腹大将,并参与了黄老板最机密的工作--抢夺鸦片。当年上海滩上最厉害的抢土人物,前后共有16个,他们各以8人为一组,拥有无数徒子徒孙。这16个人,因为出现在抢土队伍的时间有先后,被人称为"大八股党"和"小八股党",这"小八股党"的总头领即是杜月笙,到后来,威镇上海滩的"大八股党"也成了杜月笙的臣属。在上海滩头,有"土"就有钱,这些抢土者,多的是不义之财,于是手面阔绰,挥金如上。以后上海滩豪华奢侈之风大盛,他们多少也起了点推波助澜的作用。由于杜月笙乖巧伶俐,深得桂生姐和黄老板的欢心,他在黄公馆的地位迅速上升,由小伙计而得力助手,最后成了黄老板面前举足轻重的大红人。地位变了,杜月笙把心思放到了鸦片上。在当时的上海滩,抢烟土已非易事了。"大八股党"的八个头目如沈杏山、季云青、杨再田等人,他们的根据地在英租界。由于家有万贯,儿女仆人一大堆,便不再想去拿脑袋作赌注,过去那种生死不顾的亡命劲逐渐消失,开始选择一种稳妥可靠、不冒风险的敛财方法。他们纷纷或明或暗,急先恐后地投效上海的缉私机构:水警营和缉私营,以及英租界的巡捕房。他们采取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肚中的办法,倚仗手中有的是金银钱钞,上下买通,很快就钻进了这些缉私机构的核心部门,占据了高级职位,甚至还有的担任了这两个"肥"营的营长之职,彻底地控制了这两个缉私机构。当"大八股党"把水陆两途,以及英租界的查缉烟土之大权抓到手之后,不但自己私贩鸦片,并且化暗为明,公然出面向烟土巨商大量收取所谓的保护费。而潮州烟土帮的阔佬们也无不欢天喜地,自愿奉献。因为从此以后,有缉私部门的枪杆子保护,他们的买卖就合法化了。"大八股党"和烟土商们不把法租界的黄老板放在眼里。首先是因为法租界总共只占地一千多亩,地小,人少,力量有限;其次是鸦片商和烟土行多半都开设在英租界,而法租界很少有烟土栈。他们认为即算有些法租界的朋友来抢几麻袋烟土,发一笔小财,和他们成千论百,大来大往比起来,无异是癣疥小疾,微不足道。打个招呼,就不会有事了。持这种想法的代表人物是"大八股党"的头领,已当了英租界巡捕房探目的沈杏山。沈杏山经常同黄金荣打交道,因此心想,只要同黄金荣说一句,黄金荣不会不买他的帐谁知事情颇为棘手。黄金荣一听完沈杏山手下人的话,眉头就拧成了一团,他沉思了一下,返头看着杜月笙:"月笙,这事你看能不能这么办?""不行!"杜月笙脸上没有一丝笑纹,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道:"有饭要大家吃,他们\'大八股党\'不能一口独吞,坏了江湖上的义气!黄金荣叹了口气,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对来人说道:"你回去告诉沈大哥,就说这桩事我黄某是爱莫能助。手下的弟兄们要靠烟土生意养家糊口,让沈老板他们独吃,那弟兄们就要饿断肠子了。"说完,他又看着杜月笙,杜月笙赞同地笑了笑。送走了沈杏山派来传话的人,黄金荣对杜月笙忧心忡忡地说:"月笙,我们既然拒绝同他们合作,那就要拿个办法出来,总不能让他们独吃呀!"杜月笙深沉地点了点头:"等我来设法吧!"夜黑风高,吴淞口外巨浪滔天香港公园景点。突然,从公海上射出一束渗白的光亮香港哪里景点。这边岸上,立即传出一声凄厉的哨声,有一队军警从土坡后、树林里跑出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满了海岸。刺刀闪着微弱的寒光。从公海上又射出一道探照灯光,从一栋屋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他低声喝令:"回号!"身边的一条汉子立即打亮手电朝海上晃了晃。公海上一亮一灭,又回答了一阵信号。"放船!"那中年汉子威严地命令道。他就是"大八股党"的首领、英祖界巡捕房探目沈杏山。他的话言刚落,从港里驶出几艘小轮船,还有几十只小舢板,排列成队,往公海驶去。这是"大八股党"在保护"潮州帮"烟上商运送烟土了。船队缓缓前行,小火轮上的烟囱不时闪出火花,把后头的舢板映得朦胧而又神秘。蓦地,从船队的左前方传来一声尖厉的呼叫:"救命吁,救命呀……"沈杏山一听,眉头立即皱成一团,旁边几个弟兄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救命呀……你们、你们莫抢,烟烟土是……"江风,又送来一阵呼救和哀求声。"老板,派人去看看吧!"有人说。沈杏山挥了挥手。立即,有一只舢板朝呼救处划去,几个便衣紧握着枪,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舢板驶离了船队,渐渐消逝在黑暗之中。前面,有一只小船,船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呻吟,几条影影绰绰的身影在晃动。便衣军警们平端起枪,手枪已勾动在枪机上。"举起手来!"舢板刚刚射到那只小船边,几个军警一声命令,小船中的几条黑影立即惊惶地举起双手,回过了头。船靠拢了,两只船猛地相撞,几个军警站立未稳,身子晃荡着,这时,从他们后边的水里突然冒出几个人头,他们扳住船舷,用力一晃,舢板翻了,几个军警全部落水,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被人按进江底。装满了烟上的麻袋浮在江面上。那只小船上的几条黑影立即伸出挠钩,将麻袋一只只钩上小船。等到江面上的浮着的麻袋荡然无存时,水中那几个黑影也爬上了小船,然后一声唿哨,驾着那只小船,箭一般地射向岸边。沈杏山的船队在江心中停船等待了半个来小时,不见任何动静,心中有点发毛,情知不妙,连忙掉转船头,朝刚才传来呼叫声的地方搜寻而去。惨白的探照灯光中出现了一只船影。沈杏山叫轮船全速靠近,船上军警做好射击准备,自己则大睁着眼,死死地盯往那船影,一眨也不敢眨。"呀!"他猛地一声惊叫,将四周的死寂打破。"完了完了!"他急得跺脚大叫,众人一齐朝前面看去,发现那只舢板已经倾覆,江面上浮着几具尸体。抢劫这次烟土的人就是杜月笙手下的"小八股党"。由于沈杏山他们利用军警的力量,对烟土实行武装接运,断了黄金荣,杜月笙他们的一条财路。黄金荣的手下,一个个怒气冲天,恨不得马上去与他们火拼一场。杜月笙却老谋深算,他知道这时去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劝阻住大家,独自一个关在屋里冥思苦想了两天,然后跑到黄金荣那儿,把自己的设想讲给黄老板和桂生姐听。桂生姐听了杜月笙的抢土生意,立即拍掌叫好,极力赞成。黄金荣却忧心忡忡地说:"现在他们运土都有军队保护,抢土,只怕是件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杜月笙却将胸脯一挺,说:"当兵的也是一条命,只要找几个不怕死的狠角色入伙,我不信拼他们不过!"杜月笙说做就做,立即招兵买马,网罗亡命之徒。他根据他平日的观察,先选中了四个:顾嘉棠,精通拳术,身强体壮,性格火爆,是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角色;叶绰山,这人枪法好,他可以一枪击中犹未落地的铜板;高宝鑫,反应灵敏,很会随机应变;芮庆荣,绰号"火老鸦",腰阔膀粗,力大如牛。他是铁匠世家出身,也是个不怕死的角色。杜月笙对他们一不摆架子,二不甩派头,见面亲亲热热,不分彼此;出则同行,食则同席,再加上一见面都有大把的钞票塞过去,把这四个人笼络得死心踏地地跟着他跑。不久,杜月笙又物色到四个人,建立起他的核心队伍,后来上海人带着畏惧和鄙视的口吻喊他们"小八股党"。第一次抢土得手,杜月笙立即把汽车开回三马路的潮州会馆里。杜月笙组织"小八股党"抢土的初期,主要还是想出口气。"大八股党"倚仗财势,断了他们贩卖烟土的财路,并且,还根本不把黄金荣这股人放在眼里,抢他一下,叫他识点相。知道世界上还有不买他们帐的人。可是,出手大吉,头一回下手,即弄到一船烟土,等于抢到几十万银洋,并且,通过这次"抢土",他们也看出"大八股党"在护送烟土过程中的种种漏洞,这就激发了杜月笙放手大干的决心。一次次布置周密的智取烟土事件不时发生,烟土化为白花花的银洋,水一样淌进了黄金荣和杜月笙的腰包。渐渐地,潮州会馆的空棺材再也放不下抢来的烟上,急需另找存放地点;与此同时,法租界本身有几家土行,不满于"大八股党"保护下的烟土商任意操纵价格,他们消息灵通,知道杜月笙手里有大批烟土,于是便推举代表,向杜月笙交涉,希望杜月笙能供应他们烟土,他们愿意奉杜月笙为保护神。杜月笙没有当即回答,他沉思了半晌,计上心头,立即去找桂生姐划算。见到桂生姐,杜月笙就匆匆他说:"桂生姐,我们手里有这么多货,法租界的销路也好,何不自己开一家烟土行?"桂生姐叹了口气,说:"办法倒是不错,只怕老板不会肯。""那为什么?"杜月笙不解地问,"人家做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做?再说,贩卖烟土的事我们不早就在做了吗?与其偷偷摸摸地干,不如堂而皇之,开一爿烟土行。""这里头大有出入。"桂生姐连忙解释,"暗中干的事没有人敢拆穿,一搞到明路上来,就会有闲言碎语,老板怕的就是这个,他是吃官饭的。"杜月笙脑瓜子转得快,他立刻说:"那,我们就不要老板出面。""对,你们先搞起来再说,暂时瞒着老板。"杜月笙说干就干,立即集股办烟土行。他计划,一共四股,每股一万元。他一股,桂生姐一股,黄金荣一股,余下一股,则奉桂生姐之命,给了金廷荪。金廷荪是浙江宁波人,精明强干,极会理财。他进黄公馆的门要比杜月笙早,很受黄金荣的器重,他与杜月笙,都是黄金荣身边的心腹大将。杜月笙是武脚色,金廷荪则始终是个文角色。他心思机敏,算盘子打得既精且狠,是黄公馆唯一的理财家。桂生姐也是干脆人,股份一定妥,便立即打开保险箱,取出一万块钱的钱庄庄票,交给杜月笙,算是交股金。钱刚递到杜月笙手里,她便看出杜月笙面有犹疑之色,便问道:"你是没股本?"杜月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差多少?"杜月笙没有开口。桂生姐立即回转身,打开保险箱,又取出一万块钱的庄票递给杜月笙。杜月笙连连道谢,立即告辞下楼去找金廷荪。金廷荪正在澡堂子里来个"水包皮",见有如此好事降临头上,不禁大喜过望,立即同杜月笙商订出公司的章程和做法。"公司取个什么名字才吉利?"最后,金廷荪问道。杜月笙胸有成竹,说:"叫三鑫吧!""三鑫?""对,"杜月笙微微一笑,"老板的名字里有只金,你的尊姓里也是金,我杜月笙虽然没有金,但托你们的福,也来一只金吧,这一算,不就是三鑫了吗?""好,好!"金廷荪一听,高兴得拍掌大叫。有了规模庞大的三鑫公司,法租界的烟土,零售批发,全部集中于一家。但是这等场面与英租界的烟土商行比起来,未免是小巫见大巫。当年最有名的"潮州帮"大烟土行,开设于英租界的郭煜记、郑浴记、李伟记,以及广茂和商号等,每月的营业额,比三鑫公司不知要大多少倍。于是,杜月笙和金廷荪便不时在黄金荣的耳边絮话,说:"八大股党"仗势欺人,出手大毒辣,将一只价值连城的乌金碗连连抱住不放,象我们这么苦苦经营,舍生忘死地奋斗,结果也只能啃啃人家金元宝的边,吃吃人家的指头缝缝里漏出来的残汤剩水,这样未免太不公平。黄金荣听了,心中也未免闷闷不乐。1919年1月17日,万国禁烟会议在上海举行。杜月笙和金廷荪特别关注各种马路消息,因为这事关系到他们的财源问题。等他们有了充分的资料,便一齐去见黄金荣。先由金廷荪发言,归纳他们所得的情报。可以看出,万国禁烟会议在上海举行后,英租界碍于国际观瞻,必将宣布禁烟,"潮州帮"烟土商所开设的大土行,既然在英租界无法存身,必然会改迁他处。他们会迁在何处呢?金廷荪说,唯有法租界。因为法国人只要钱,对于烟土走私,历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潮州帮"的大土行统统搬入法租界,将会给法国人带来无尽的金银,此等好事,法国佬有何不为呢?三鑫公司想发大财,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接下来,由杜月笙给黄金荣分析: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因为大土商依赖"大八股党"为时已久,他们可能会听从"大八股党"的主张。因此要争取到这些财神菩萨的唯一办法是说服"大八股党",请他们做个顺水人情,把对"潮州帮"烟土行的保护权转让给三鑫公司。黄金荣听了杜月笙的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这事太难办了,半晌,他才说:"他们会肯吗?"杜月笙却撇开他的问话,反问了一句:"英捕房的沈杏山,不是同你老是好朋友吗?"黄金荣点了点头:"是蛮要好。""那你老请他吃餐饭,不妨同他商量一下。"当晚,在倚虹楼最好的雅座里,黄金荣请沈杏山赴宴。人座之后,沈杏山嘻嘻哈哈,谈笑风生。酒过三巡,杜月笙向金廷荪使了个眼色,金廷荪便首先发难,开口说了话:"听说英租界要禁烟,大小烟土行不是搬家便是关门。要搬,自然该搬到法租界。英租界的朋友,吃这烛财香也吃够了。三百年风水轮流转,你们可以把那个保护的差事,让我们来干干。"金廷荪讲话的时候,黄金荣闭目养神,象煞老僧入定。杜月笙他们则虎视眈眈,六道目光一齐盯住沈杏山。沈杏山恍然大悟了,今天并非是请他来叙旧,而是叫他赴鸿门宴来了。他眉头一皱;慢慢地吮了一口酒,才说:"英国人禁烟,只是说说罢了,全是为了应付外头的舆论,实际上没那回事。"金廷荪却抓住他的话柄,说:"要是真的禁呢?"沈杏山伸了个懒腰,说:"那就到时候再说吧!"那个打手一听这教训人的话,神色大变,杜月笙也皱起眉头,正要发作,黄金荣却睁眼说:"杏山,我们是老朋友了,今天我单单请你一个人来商议,是因为英租界禁烟已成定局,几家大土行都在作搬家的打算。俗话说:肥水不落外人田,我们自家兄弟,这点忙还不帮?你们肯早点把保护权让过来,至于将来怎么分帐,全部好商量。我晓得你们打出来这个局面不容易,顶好不要糊糊涂涂的收了场,叫人看了笑话。"黄金荣这番话却勾起了沈杏山的旧恨前嫌。他记起"小八股党"拼命硬抢烟土,叫他们丢了面子;"小八股党"又将抢来的烟土,公然开设三鑫公司发卖,使得"大八股党"和土商们联合操纵的上海烟土价格始终摆不平。便免不了挖苦几句:"金荣哥,你的手段我真佩服,你吃捕房的饭,做的是没有本钱的买卖,手下又有这么多三头六臂的人物,何必要我们出让什么保护权呢?鸦片进口就在吴淞口,你喊人搭了兵舰,统统去接过来吧!"他这番话正好揭了黄金荣的疮疤,且又饱含蔑视之意。黄金荣气得脸色发青,呼地站起来,伸出手掌,对着沈杏山,"啪啪"甩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黄金荣带来的那个打手,一见老板动了怒,立即霍然站起来。沈杏山知道这两个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吓得浑身发抖,放声大呼:"不,不要动、动手,有话好讲……"杜月笙抓住这个时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协议书,叫沈杏山在上头捺了个手印。这一天,黄公馆来了个粗莽的客人。"金荣哥,小弟今天又来投奔你,我们要好好干一场,他妈的,要好好捞捞一票……"这人滔滔不绝地讲着,口沫四喷。黄金荣听着听着,不禁厌烦起来,端起桌上的茶碗,做出要送客的模样。那人正讲得起劲,没有看见,倒是杜月笙眼观四方,连忙摆手制止。那人讲了好一阵,才告辞而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黄金荣就对杜月笙说:"阿笙,这号粗鄙之人,结识他有何用?白白地耽误了时间。""不不不,"杜月笙老谋深算地笑笑:"这是个大有用的人啦!莫小看了他……"原来这个人叫张啸林,日后与杜月笙、黄金荣一起,成为上海滩上的三大亨。张啸林是杭州人,在杭州名气相当响亮。他当过绸缎织造工,不过经常纠众滋事,寻衅打架,各机房的老板拿着他头痛,暗中串通,谁也不招他做工。张啸林断了生计,便带了几个小流氓,专门以诈赌骗钱、刨别人的腰包为生。辛亥革命以前,张啸林在茶馆里为争座位,跟旗人大打出手,几乎酿成命案。他怕官府捉拿,逃出杭州,躲在一个当巡官的朋友家里。辛亥革命后,他打旗人的案子不了了之,于是又堂而皇之地回到杭州,继续独霸一方。他早先到过上海,托人引路,与黄金荣见过